談婚論嫁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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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婚論嫁②
郁歲的名字如雷貫耳，那囂張的紈絝一楞，頗為忌憚道：“你唬我？”
女俠手挽劍花，有模有樣道：“凡有不公，我劍必達，一劍斬春秋，你要不要試試？”
她氣勢十足，可惜修為不夠，是只能糊弄外行人的花架子。
紈絝公子看穿了她，笑道：“小丫頭，你要舍不得她，不如陪她一起嫁進來，本公子家大業大，養九十九房妾室還是綽綽有餘。”
他伸手欲捉姑娘家的手腕，哪知周圍看客突然出聲：“秦二公子，欺負女子算什麽本事，你就不怕我們告到青山宗，告到郁尊主那嗎？”
有百姓應和：“如今誰人不知，郁尊主肯為螻蟻做主，我們是賤命一條，但也不會任你踐踏，大不了魚死網破。”
被秦二公子扼住手腕的女店主也掙脫出來，清秀面容上是不卑不亢的神情：“公子，這天變了，強搶民女行不通了。”
“陸姐姐說得對。”俠女走過來挽住她的胳膊，笑容俏麗靈動：“本尊主在此，還不快滾？”
“你真以為自己是郁歲啊？”秦二公子不怒反笑：“毛都沒長齊的丫頭，想騙我？”他陡然揚手，隱藏在暗處的修士應召現身，蓄勢待發。
場面一時間如緊繃的弓弦，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拉滿、崩裂。
“她就是郁歲。”
一道清冷的聲音徐徐傳來，融入三月春風裏，有股涼意。
眾人下意識看過去，只見那家不起眼的小客棧裏，靠窗那桌坐著一男一女，出聲的是那紅衣少女，如此艷麗的顏色也壓不住她眉眼間的冷傲。
與俠女的虛張聲勢不同，這名女子沈靜內斂，似乎刻意壓制著殺性，就像尚未出鞘的利刃，遠遠一觀就令人心驚。
再看那男子，少年人青袍如墨，玉簪束發，一眼就知他貴不可言，卻難斷深淺。
秦二公子雖然紈絝卻不傻，西北偏遠，他自認記全了所有不能招惹的人物，但從未見過這兩人。
一般這種時候，秦二公子的策略是認慫，他笑嘻嘻道：“姑娘說的是。”
“來人，打道回府。”
俠女沖著這狗東西的背影拳打腳踢，“有種單挑，欺軟怕硬的家夥。”
女店主伸手捂住她的唇，又指了指客棧那邊，然而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，那對極出色的男女就已消失不見，在場眾人卻一無所知。
“陸姐姐，他們好厲害啊。”俠女名喚阿溶，剛拜入青山宗，也算見識過不少厲害修士，卻都沒有像他們那樣悄無聲息的本事。
這樣的境界，怕離飛升不遠吶。
阿溶在感慨山外有山，人外有人的同時，郁歲和賀蘭安已禦劍到了白疊鎮，去赴青果之約。
不知是不是換了新宗主的原因，今年的青棗長勢喜人，也不再作為青山宗欽定的貢果，普通修士和百姓都有幸品嘗。
果園裏熱鬧非凡。
暮色時分，新宗主姍姍來遲。
人群之中，秦蕭一眼就看見那抹艷色，在青綠之間尤為生動，時隔數年再見，郁姑娘的眉眼似乎柔和了許多。
秦蕭仔細去看，這才發現她的柔和都是給她身邊那青袍少年的。
於是他收起了精挑細選的糖果，攏攏衣袖走上前，拱手恭敬道：“郁尊主大駕光臨，秦某有失遠迎，實在是我那弟弟頑劣任性，又惹了禍端，這才耽擱了。”
“秦宗主言重了。”郁歲把手上品相好的果子都挑給了賀蘭安，彎唇笑道：“反正你已教會我選果子的辦法，若有事忙，不必招待我們。”
秦蕭認真打量了賀蘭安一眼：“敢問尊主，這位公子是？”
“是我愛的人。”
郁歲毫不避諱地說。
秦蕭驚訝於她的直白，也看懂了她對少年的情深，那樣出色的劍修，竟然也肯用握劍的手，彎腰替心上人摘果子。
同樣震驚的還有賀蘭安，他從未想過，郁歲會這樣光明正大地，將喜歡公之於眾。
於是，原本有些吃醋，還想借題發揮的少年，收斂了心底所有戾氣。
區區秦蕭，不足為懼。
並非是賀蘭安多心，他是個敏感的人，擅長發現潛在的情敵，就像第一眼看見謝瑯時。
不過秦蕭比謝瑯有眼色多了，他尋了個借口離開，讓賀蘭安很是高興，少年輕輕撚了撚郁歲的發帶，松了口氣。
“沒辦法，你可真是招人喜歡啊。”
聽到少年的抱怨，郁歲回眸，塞了個又大又甜的果子到他口中：“嘗嘗，洗幹凈了的。”
郁歲哄道，她天下第一又如何？還不是要在這裏給他摘果子？
清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，賀蘭安微彎眼角，“我以後還能吃到這麽好的青棗嗎？”
他說的是青棗，問的卻是以後。
這是一種很隱晦的求親方式。
郁歲抿唇，避開了這個話題，她似乎有什麽瞞著他。
賀蘭安心中有說不出的失落，卻不逼問，又換了個話題：“在客棧的時候，你為什麽要替那個‘學人精姑娘’說話？”
他口中的學人精正是阿溶，穿紅衣，背兩柄劍，還自稱郁歲。
偏偏郁歲幫她，替她證明。
還說阿溶就是郁歲。
聽言，向來小氣的少女捏捏他臉頰，笑道：“賀蘭安，我的名字有那麽金貴嗎？她願意用就給她用。”
很早以前她就明白，這修真界想好起來，一個郁歲不夠，需要無數個郁歲前仆後繼，一刻不敢懈怠。
這世間破破爛爛，總要有人縫縫補補。
她自知靠她一人遠遠不夠，能有其他女子醒悟，站出來，是難得的幸運。
賀蘭安明白她一直所追求的是什麽，他捉住少女的指尖：“是我太小氣，見不得別人學你。”在他心裏，始終只有一個郁歲。
天色不知不覺泛黑，郁歲摘夠一小筐青棗，賀蘭安拎在手上，突發奇想：“反正吃不完，我們去夜市上賣吧？”
郁歲：“……”
你堂堂賀蘭公子，差這幾個銅板？
賀蘭安道：“我聽說青山宗山腳下，每逢月圓，鎮子裏的夜市很熱鬧。”
他只是想抓住有限的時光，和郁歲做任何事情。
想和她一起，體驗世間百態，人間煙火。
於是他們又禦劍回到了客棧附近，吃過賀蘭安親手做的晚飯後，手牽手去擺地攤。
賀蘭安說是賣，實則是免費送，他只收了一句“歲歲平安”，這可以抵世間所有銅板。
“陸姐姐，快看，是他們。”喜歡湊熱鬧的阿溶挽著另一名清秀少女的胳膊走來，興高采烈像過年一樣。
相比之下，她的陸姐姐要冷靜得多，她用吉祥話換來最後一枚青棗，遞給阿溶後沈穩開口：“郁姑娘，賀蘭公子，看天色似要下雨，二位若不嫌棄，不妨去我小店坐坐。”
她竟是猜出了他們的身份。
郁歲來到臨街的油紙傘店，雨絲濺在青石板上，濕意氤氳。她捧著熱茶擡眸看，房梁上倒掛著撐開的紙傘，拼接成一幅水墨。
墨色連綿，皆是蔥郁青山。
她似想到什麽，餘光忽見那姓陸的姑娘從簾後走出，雙手捧著一柄用墨色傘袋收攏的紙傘，高舉頭頂，跪於郁歲身前道：“陸氏無雙，替活藥案幸存的三十二名女子，跪謝姑娘大恩。”
少女的眼眸濕潤，像氤氳著霧氣，郁歲記起了這雙眼，不同的是，被關在牢籠時她還有一絲怯。
青山宗關押“活藥”的釀酒廠是郁歲搗毀的，她用修羅劍斬開了無數把枷鎖，放走無數被騙的年輕人，卻不記得他們的模樣。
唯獨陸姑娘跑出幾步又回過頭來，在她身後拜謝，用幹啞卻誠懇的嗓音道：“我會報答你的。”
自那以後，她回到家鄉，精研制傘技藝，終於小有所成，走出了困住她的青山，來這寸土寸金的鎮子裏開了家店面。
她一直在等救她的姑娘，也在等待中救了另一個姑娘。
她和阿溶的緣分是始於一柄紙傘，去年年關，不願聽從家裏安排私自逃婚的阿溶，穿著紅色婚服在夜色中疾馳，身後是追趕她的修士，眼前是房門緊閉的人家。
她跑掉了繡鞋，哭啞了嗓子，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去敲門，卻沒人肯庇護她，傷心欲絕之際，斜前方的店門被人打開。
門縫裏透出一線光。
那點難得的光亮竟勝過月輝皎潔，阿溶擡手擦了擦臟汙的臉頰，想要開口求救，卻見那女子撐著傘過來，同她身後的修士道：
“諸位留步，好好看看這傘。”
素凈的傘面沒什麽特別，卻在一角落款兩字：秦蕭。
字跡藏鋒，一氣呵成，末尾還蓋了朱砂色的私印。
修士皆是秦氏子弟，見了宗主之名怎敢再上前，那薄薄的一柄紙傘，因那個名字，竟成了兩個女子的庇護。
事後，秦蕭又替不成器的紈絝弟弟向阿溶一家賠罪，順便跟陸姑娘交接一下工作，陸氏傘鋪只是明面，背地裏卻是宗主秦蕭安插的眼線。
她是在替秦蕭做事，若非如此，她救不了阿溶，也保全不了自己，至於那紈絝二世祖，則是怪她攪了他納妾的好事，便想搶她以替之，於是就有了最初被郁歲瞧見那幕。
“陸姑娘，你說的那位秦二公子……”郁歲斟酌著開口：“到底娶了多少房夫人？”
躲在簾後的阿溶探出頭來，笑道：“他搶了九十九位姑娘，但一個也沒娶成。”
“是因為秦蕭嗎？”郁歲垂眸，吹開盞中的浮沫。
陸姑娘點頭：“那秦二公子也是聰明，凡事留有餘地，大錯不犯，小錯不斷，似乎是刻意引起兄長的註意罷了。”
阿溶應和道：“他就是個顯眼包，上躥下跳找存在感，想要哥哥疼他。”
郁歲看了一眼賀蘭安，她壓下微彎的唇角，“我會去跟秦宗主說，阿溶，你隨我來。”
少女看了一眼自己的陸姐姐，得到肯定後提步跟了上去。
庭院裏月輝如舊，阿溶穿著俏麗的黃裳，捏了捏發辮，目光充滿渴望又小心翼翼：“郁尊主，我不是刻意學你，只是想借你的威名壓一壓那秦二公子。”
小姑娘的眼神幹凈，不敢久盯著郁歲，猶猶豫豫後道：“那個……你能給我留個名嗎？就寫我衣袖上。”
郁歲沒忍住笑了，她把修羅握在手上，對阿溶道：“拔劍。”
阿溶嚇了一跳，恰好陸姑娘從廊內走來，溫聲道：“郁姑娘是要傳你劍法，還不好好學？”
離開傘店已是深夜，歇了的雨再次落下，郁歲撐開陸姑娘送的傘，傘面極大，被三十二等分，每扇紙面都用丹青畫了一個姑娘。
姑娘們從事各行各業，長相打扮各不相同，唯一相似的，是她們眉眼間的神采，那是女子與生俱來，又因為修真界男尊女卑，而藏了許多年的自信。
郁歲小心收攏，把傘交給賀蘭安，“我記得很多年前，在我還是妘妙時，你也替我撐過傘。”
那段記憶似乎被人抹去，隨著她修為的加強，又慢慢浮現在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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郁歲的名字如雷貫耳，那囂張的紈絝一楞，頗為忌憚道：“你唬我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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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氣勢十足，可惜修為不夠，是只能糊弄外行人的花架子。
紈絝公子看穿了她，笑道：“小丫頭，你要舍不得她，不如陪她一起嫁進來，本公子家大業大，養九十九房妾室還是綽綽有餘。”
他伸手欲捉姑娘家的手腕，哪知周圍看客突然出聲：“秦二公子，欺負女子算什麽本事，你就不怕我們告到青山宗，告到郁尊主那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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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秦二公子扼住手腕的女店主也掙脫出來，清秀面容上是不卑不亢的神情：“公子，這天變了，強搶民女行不通了。”
“陸姐姐說得對。”俠女走過來挽住她的胳膊，笑容俏麗靈動：“本尊主在此，還不快滾？”
“你真以為自己是郁歲啊？”秦二公子不怒反笑：“毛都沒長齊的丫頭，想騙我？”他陡然揚手，隱藏在暗處的修士應召現身，蓄勢待發。
場面一時間如緊繃的弓弦，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拉滿、崩裂。
“她就是郁歲。”
一道清冷的聲音徐徐傳來，融入三月春風裏，有股涼意。
眾人下意識看過去，只見那家不起眼的小客棧裏，靠窗那桌坐著一男一女，出聲的是那紅衣少女，如此艷麗的顏色也壓不住她眉眼間的冷傲。
與俠女的虛張聲勢不同，這名女子沈靜內斂，似乎刻意壓制著殺性，就像尚未出鞘的利刃，遠遠一觀就令人心驚。
再看那男子，少年人青袍如墨，玉簪束發，一眼就知他貴不可言，卻難斷深淺。
秦二公子雖然紈絝卻不傻，西北偏遠，他自認記全了所有不能招惹的人物，但從未見過這兩人。
一般這種時候，秦二公子的策略是認慫，他笑嘻嘻道：“姑娘說的是。”
“來人，打道回府。”
俠女沖著這狗東西的背影拳打腳踢，“有種單挑，欺軟怕硬的家夥。”
女店主伸手捂住她的唇，又指了指客棧那邊，然而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，那對極出色的男女就已消失不見，在場眾人卻一無所知。
“陸姐姐，他們好厲害啊。”俠女名喚阿溶，剛拜入青山宗，也算見識過不少厲害修士，卻都沒有像他們那樣悄無聲息的本事。
這樣的境界，怕離飛升不遠吶。
阿溶在感慨山外有山，人外有人的同時，郁歲和賀蘭安已禦劍到了白疊鎮，去赴青果之約。
不知是不是換了新宗主的原因，今年的青棗長勢喜人，也不再作為青山宗欽定的貢果，普通修士和百姓都有幸品嘗。
果園裏熱鬧非凡。
暮色時分，新宗主姍姍來遲。
人群之中，秦蕭一眼就看見那抹艷色，在青綠之間尤為生動，時隔數年再見，郁姑娘的眉眼似乎柔和了許多。
秦蕭仔細去看，這才發現她的柔和都是給她身邊那青袍少年的。
於是他收起了精挑細選的糖果，攏攏衣袖走上前，拱手恭敬道：“郁尊主大駕光臨，秦某有失遠迎，實在是我那弟弟頑劣任性，又惹了禍端，這才耽擱了。”
“秦宗主言重了。”郁歲把手上品相好的果子都挑給了賀蘭安，彎唇笑道：“反正你已教會我選果子的辦法，若有事忙，不必招待我們。”
秦蕭認真打量了賀蘭安一眼：“敢問尊主，這位公子是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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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蕭驚訝於她的直白，也看懂了她對少年的情深，那樣出色的劍修，竟然也肯用握劍的手，彎腰替心上人摘果子。
同樣震驚的還有賀蘭安，他從未想過，郁歲會這樣光明正大地，將喜歡公之於眾。
於是，原本有些吃醋，還想借題發揮的少年，收斂了心底所有戾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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郁歲抿唇，避開了這個話題，她似乎有什麽瞞著他。
賀蘭安心中有說不出的失落，卻不逼問，又換了個話題：“在客棧的時候，你為什麽要替那個‘學人精姑娘’說話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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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偏郁歲幫她，替她證明。
還說阿溶就是郁歲。
聽言，向來小氣的少女捏捏他臉頰，笑道：“賀蘭安，我的名字有那麽金貴嗎？她願意用就給她用。”
很早以前她就明白，這修真界想好起來，一個郁歲不夠，需要無數個郁歲前仆後繼，一刻不敢懈怠。
這世間破破爛爛，總要有人縫縫補補。
她自知靠她一人遠遠不夠，能有其他女子醒悟，站出來，是難得的幸運。
賀蘭安明白她一直所追求的是什麽，他捉住少女的指尖：“是我太小氣，見不得別人學你。”在他心裏，始終只有一個郁歲。
天色不知不覺泛黑，郁歲摘夠一小筐青棗，賀蘭安拎在手上，突發奇想：“反正吃不完，我們去夜市上賣吧？”
郁歲：“……”
你堂堂賀蘭公子，差這幾個銅板？
賀蘭安道：“我聽說青山宗山腳下，每逢月圓，鎮子裏的夜市很熱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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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他們又禦劍回到了客棧附近，吃過賀蘭安親手做的晚飯後，手牽手去擺地攤。
賀蘭安說是賣，實則是免費送，他只收了一句“歲歲平安”，這可以抵世間所有銅板。
“陸姐姐，快看，是他們。”喜歡湊熱鬧的阿溶挽著另一名清秀少女的胳膊走來，興高采烈像過年一樣。
相比之下，她的陸姐姐要冷靜得多，她用吉祥話換來最後一枚青棗，遞給阿溶後沈穩開口：“郁姑娘，賀蘭公子，看天色似要下雨，二位若不嫌棄，不妨去我小店坐坐。”
她竟是猜出了他們的身份。
郁歲來到臨街的油紙傘店，雨絲濺在青石板上，濕意氤氳。她捧著熱茶擡眸看，房梁上倒掛著撐開的紙傘，拼接成一幅水墨。
墨色連綿，皆是蔥郁青山。
她似想到什麽，餘光忽見那姓陸的姑娘從簾後走出，雙手捧著一柄用墨色傘袋收攏的紙傘，高舉頭頂，跪於郁歲身前道：“陸氏無雙，替活藥案幸存的三十二名女子，跪謝姑娘大恩。”
少女的眼眸濕潤，像氤氳著霧氣，郁歲記起了這雙眼，不同的是，被關在牢籠時她還有一絲怯。
青山宗關押“活藥”的釀酒廠是郁歲搗毀的，她用修羅劍斬開了無數把枷鎖，放走無數被騙的年輕人，卻不記得他們的模樣。
唯獨陸姑娘跑出幾步又回過頭來，在她身後拜謝，用幹啞卻誠懇的嗓音道：“我會報答你的。”
自那以後，她回到家鄉，精研制傘技藝，終於小有所成，走出了困住她的青山，來這寸土寸金的鎮子裏開了家店面。
她一直在等救她的姑娘，也在等待中救了另一個姑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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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跑掉了繡鞋，哭啞了嗓子，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去敲門，卻沒人肯庇護她，傷心欲絕之際，斜前方的店門被人打開。
門縫裏透出一線光。
那點難得的光亮竟勝過月輝皎潔，阿溶擡手擦了擦臟汙的臉頰，想要開口求救，卻見那女子撐著傘過來，同她身後的修士道：
“諸位留步，好好看看這傘。”
素凈的傘面沒什麽特別，卻在一角落款兩字：秦蕭。
字跡藏鋒，一氣呵成，末尾還蓋了朱砂色的私印。
修士皆是秦氏子弟，見了宗主之名怎敢再上前，那薄薄的一柄紙傘，因那個名字，竟成了兩個女子的庇護。
事後，秦蕭又替不成器的紈絝弟弟向阿溶一家賠罪，順便跟陸姑娘交接一下工作，陸氏傘鋪只是明面，背地裏卻是宗主秦蕭安插的眼線。
她是在替秦蕭做事，若非如此，她救不了阿溶，也保全不了自己，至於那紈絝二世祖，則是怪她攪了他納妾的好事，便想搶她以替之，於是就有了最初被郁歲瞧見那幕。
“陸姑娘，你說的那位秦二公子……”郁歲斟酌著開口：“到底娶了多少房夫人？”
躲在簾後的阿溶探出頭來，笑道：“他搶了九十九位姑娘，但一個也沒娶成。”
“是因為秦蕭嗎？”郁歲垂眸，吹開盞中的浮沫。
陸姑娘點頭：“那秦二公子也是聰明，凡事留有餘地，大錯不犯，小錯不斷，似乎是刻意引起兄長的註意罷了。”
阿溶應和道：“他就是個顯眼包，上躥下跳找存在感，想要哥哥疼他。”
郁歲看了一眼賀蘭安，她壓下微彎的唇角，“我會去跟秦宗主說，阿溶，你隨我來。”
少女看了一眼自己的陸姐姐，得到肯定後提步跟了上去。
庭院裏月輝如舊，阿溶穿著俏麗的黃裳，捏了捏發辮，目光充滿渴望又小心翼翼：“郁尊主，我不是刻意學你，只是想借你的威名壓一壓那秦二公子。”
小姑娘的眼神幹凈，不敢久盯著郁歲，猶猶豫豫後道：“那個……你能給我留個名嗎？就寫我衣袖上。”
郁歲沒忍住笑了，她把修羅握在手上，對阿溶道：“拔劍。”
阿溶嚇了一跳，恰好陸姑娘從廊內走來，溫聲道：“郁姑娘是要傳你劍法，還不好好學？”
離開傘店已是深夜，歇了的雨再次落下，郁歲撐開陸姑娘送的傘，傘面極大，被三十二等分，每扇紙面都用丹青畫了一個姑娘。
姑娘們從事各行各業，長相打扮各不相同，唯一相似的，是她們眉眼間的神采，那是女子與生俱來，又因為修真界男尊女卑，而藏了許多年的自信。
郁歲小心收攏，把傘交給賀蘭安，“我記得很多年前，在我還是妘妙時，你也替我撐過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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